一七六五年八月一日,正在莫提耶避难的卢梭给弗朗索瓦-亨利·迪维尔诺写了一封信,他在信中提到:“我的脑中只有些草堆,某天清晨,我要变成植物。”这个想法十分古怪离奇,似乎与卢梭历来对人的看重并不一致。或许,这是因为他已痴迷和沉醉在植物学研究之中。卢梭在《忏悔录》中告诉我们,当爱上一件有意思的事情,他便会忘掉其他一切,没有什么能够分散他的心。
的确,神与自然创造了植物,它们若未堕入人的手中,那便是好的。植物生长于自然环境中,总要必然地与水、阳光、土壤等自然条件发生根本关联。植物的这种自然性为人亲近自然、了解其奥秘提供了最直接的路径。但是,与其他研究植物的知识(如药学)相比,植物学为何独得卢梭的青睐?
纵观卢梭的一生,他对植物学的兴趣起起伏伏。卢梭在信中不时向朋友抱怨研究植物时遇到的种种困难,他甚至产生过放弃植物学的念头。事实上,卢梭确曾出售自己的植物学藏书与标本集,也曾停止采集标本的活动,但他很快就重新拾起了对植物学的热爱——在长逝于埃默农维尔时,他刚刚采集植物归来。令人好奇的是,卢梭为何不断放弃又不断重拾对植物学的兴趣?这是否意味着卢梭植物学之趣的消失与复生?卢梭的植物学是否等同于标本的采集与制作、专业书籍的评注与写作?卢梭所热爱的植物学究竟是什么?
为了解决这些疑惑,我们将翻阅卢梭的生命史,考察他在生活中与植物发生的关联;同时,我们也将分析卢梭有关植物学的理论叙述,以期更为完整地理解这门学问在卢梭人生与思想中的位置。
《在采集植物标本的让-雅克·卢梭》(Jean-Jacques Rousseau Herborisant)。这幅版画描绘了卢梭于1778年6月在埃默农维尔(Ermenonville)采集植物标本的场景,而卢梭不久便逝世于此;画中景象也暗指《新爱洛伊丝》《爱弥尔》等作品。
人们一般将卢梭对植物学产生兴趣的时刻标记为一七六二年,正是卢梭因出版《社会契约论》与《爱弥尔》而遭受巴黎与日内瓦当局迫害之时。卢梭避难于纽沙戴尔的莫提耶,在这里,他开始了解林奈的著作,阅读有别于林奈分类体系的伯尔尼植物学家们的作品,并进行植物采集与标本制作。不过,我们会发现,卢梭与植物学的最初邂逅远在一七六二年之前。在《忏悔录》中,卢梭回忆起自己如何与成为伟大植物学家的机会擦肩而过的往事,也记叙了早年与植物有关的经历对其后来生命的影响。